上街乞讨为“小妓女”赎身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午夜，安东市内，一辆马车冒雨飞驰。马路上空无一人，但车内紧紧拥靠在一起的两个小姐妹却不断催促浑身浇湿的马车夫快马加鞭。车夫抱怨且疑惑：“雨天路滑，路上又没人，再快能快哪里去？难道非要把我的马跑死不成？你们到底有啥急事，非要立刻赶到育婴堂？ ”

　　姐妹无语，因为她们刚刚从妓院逃出，一旦被抓回，等于再度坠入万劫不复的魔窟，而安东市内能拯救她们出水火的只有一人，那就是创办育婴堂的丹麦女医生——郭慕深！

　　　两姐妹被逼接客午夜大逃亡

　　午夜逃亡的这两个小女孩，大一点的叫王静恩，今年13岁，母亲有病故去了，家里生活非常贫困。父亲为养家糊口，在她8岁时，把她卖给了妓院，在那里待了5年。小一点的女孩叫郭玉珍，今年12岁，母亲生她的时候，为了保住她的命，大出血死了。后来父亲有病，在她10岁那年也过世了。妓院的老板看她长得好看，收养了她。

　　妓院老板不等两姐妹成人，就心急火燎地准备让还是孩子的她们接客赚钱。两姐妹被逼无奈，趁老板不备，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午夜破门逃生。雇马车的两角五分钱，是她们平时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零用钱。

　　往哪里逃？王静恩说，自己的妹妹王洁妹生活在郭慕深创立的育婴堂，给吃给穿还供她念书，郭大夫对待穷苦孩子视若己出，只有投奔郭大夫才是生路。事实证明，她们的选择是正确的。

　　在郭慕深温暖的卧室里，这位慈眉善目的女医生用干净的毛巾为冒雨来投奔的两姐妹擦干湿漉漉的面庞，为饥肠辘辘的她们端上可口的咖啡、香喷喷的奶油面包。还带她们洗了个清凉澡，换了身新衣服……

　　郭慕深同情两姐妹的凄惨遭遇，答应收留她们。“你们放心好了，从现在开始，你们俩就是育婴堂的孩子，凡是育婴堂的孩子，都是我的孩子，谁也别想从我身边夺走！我会爱惜你们，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你们两人虽然不是从小来到我身边的，而是半大来到我这里的，但对你们，我依然会一视同仁地平等相待。 ”

　　郭慕深为两姐妹吃了定心丸，但她心里很清楚，妓院老板很快就会尾随而来，绝不会善罢甘休，她和她的育婴堂将面临一场风波！

　　　妓院老板来索人搅闹育婴堂

　　郭慕深刚把王静恩、郭玉珍安顿好，就听见育婴堂的大门洞外传来令人心悸的阵阵砸门声！

　　郭慕深拉开窗帘向外望去，只见两家妓院老板带着四个大膀汉在门口张牙舞爪，连喊带骂。郭慕深十分镇定，缓步走到门口把门打开，将这六人让进院内。这些人毫无礼貌，鞋上沾满泥水，就要往屋里闯。当即被郭慕深厉声制止，直到他们把鞋上的脏泥擦掉，才准许进客厅。

　　见这六人气急败坏，郭慕深不慌不忙，倒了六杯茶水，静观其变。这六人一开始穷凶极恶，但一见镇定自若、不怒自威的郭慕深，心头气焰顿时消了大半。他们知道，这个外国女人有来头，当地官署都很给她面子。带头的妓院老板皮笑肉不笑地对郭慕深说：“郭大夫，我们两家丢了两个小女孩，听说昨天晚上跑到你们育婴堂来了，被好心肠的郭大夫收留了，我们这次来，是来带孩子回家的。”

　　郭慕深问：“你们有何凭据证明孩子在育婴堂？ ”

　　妓院老板奸笑一声，道出原委。

　　原来妓院老板发现跑了两个孩子后，立刻找到两个孩子的保人。保人逼王静恩的父亲交代女儿的下落，威胁说，若不说实话，就把王家给砸了！王父被逼无奈，透露了一个线索，说自己还有个女儿叫王洁妹，小时候送育婴堂抚养，姐姐王静恩经常到育婴堂看妹妹，也许……你们是不是到育婴堂看看？

　　郭慕深见妓院老板已知道实情，无法再瞒，便说：“你们是孩子的家长吗？这两个孩子在你们那里过得好吗？你们有没有逼她们做不愿意做的事？ ”

　　妓院老板说：“我们当然是孩子的家长了，而且，我们对两个孩子比她们自己的亲爹娘还好。两个孩子在我们那里吃的、住的、穿的，比你的育婴堂好得多了！ ”

　　郭慕深正色道：“老实告诉你们，你们要的孩子确实在我这里。但是，我不能让她们回到你们身边，她们是未成年人，不是你们赚钱的工具！我有责任维护孩子的人权，如果我把这两个未成年的女孩交给你们，等于让她们落入地狱！ ”

　　妓院老板刚想发作，可一看郭慕深满面凛然，便换了个腔调，说：“那两个女孩可是我们花大价钱买来的，你不给人也行，那就给我们钱，给钱还是放人，你看着办。 ”

　　郭慕深一声冷笑，说：“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我一不给人，二不给钱！ ”

　　妓院老板火冒三丈，咆哮道：“别以为你是个外国人，我们就怕了你。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等着上法庭吧！ ”

　　郭慕深微微一笑：“你们愿意告就去告吧，请便！ ”

　　　郭慕深在法庭上让对手汗颜

　　妓院老板闯入育婴堂强行要人碰了硬钉子，便收买律师、贿赂法官，将郭慕深告上法庭。一个月后，安东地方法院的传票下达到育婴堂，传票上白纸黑字，要求郭慕深必须按时到庭，而且还必须带上从妓院逃走的王静恩和郭玉珍，一同到庭。

　　郭慕深早就料到妓院老板会使这一招，她知道，如果按法院要求带孩子出庭，妓院老板很有可能在半路设下埋伏，把孩子抢走。

　　郭慕深决心一人出庭，为了防止妓院老板乘虚而入，趁她出庭时到育婴堂来抢孩子。去法院前，郭慕深做了周密安排。她将王静恩和郭玉珍藏在育婴堂的隐秘房间里，指派一个保姆和两个同龄的女孩陪伴她们。同时，让育婴堂总管王淑坤雇来一些人，守住育婴堂大门和围墙，严防妓院抢人。

　　在法庭上，郭慕深一个人面对妓院方几个人的轮流质问，不慌不忙，据理力争。郭慕深到中国已经多年，学会了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她的辩词不但义正辞严，而且口齿清晰、用词准确、对答如流。“法官先生，我来到你们中国就是为了救护那些孤苦无依、无家可归的孩子。我建育婴堂，不为名，不为利，只为那些可怜的孩子能有一个温暖的家，能有一个活下去的地方。凡是进了育婴堂，那就是我的孩子，我就是孩子的母亲！我有责任去保护他们，保护他们活下来，保护他们不受摧残，不受伤害。 ”

　　妓院老板请来的律师说：“据我们掌握的情况，这两个孩子在妓院里从小长到大，生活得很是如意，并没有谁摧残她们，伤害她们。 ”

　　郭慕深说：“法官大人，如果不是怕他们劫走孩子，我就把她们带到法庭来。那样，法官大人，您就会看到孩子们身上伤痕累累，有的是皮鞭子抽的，有的是烙铁烙的！ ”

　　郭慕深擦了擦眼中的泪水，继续说：“法官大人，我是个外国人，这些中国孩子本与我没有一点关系，可我为什么要救助他们，为什么要花掉自己所有的积蓄、准备用尽自己所有的精力来抚养他们，保护他们？因为我不忍他们再受难，不忍一朵花刚刚绽开花蕾，就被无情地摧残！法官大人，这件事情最好让孩子们自己选择。让孩子们自己说，是回妓院还是留在育婴堂。如果孩子说，我愿回妓院，那我没有二话，立刻放人；但是，如果孩子坚决要留在育婴堂，那我将尽我的全力，维护她们的权利，不惜把这场官司打到底，打到孩子们赢了为止！ ”

　　郭慕深的慷慨陈词震撼、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面对旁听者的锐利目光，妓院老板满脸是汗，不再坚持“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退了一步，只求法院能判给他们一些经济补偿。

　　　卖首饰上街“乞讨”凑足赎身费

　　按当时的法律，妓院拥有对王静恩、郭玉珍两个女孩的人身归属权，郭慕深要收养两个私自逃离的可怜女孩虽情有可原，但却必须赔偿妓院老板的经济损失，也就是民间常说的“赎身”。

　　经安东市法院反复审理、多方协商，三个月后，法院对这起民事纠纷做出如下判决：郭慕深必须在三个月内包赔妓院的经济损失，赔偿费共计四百块现大洋。

　　对郭慕深而言，四百块现大洋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郭慕深创建的育婴堂包括孤儿、保姆、工人、管理人员在内，当时已有200余人。这么一大家子人每月衣食住行的花费、加上工资的支出，开销巨大。资金主要来自丹麦国内的支援，另一部分资金来自中国国内有实力的企业家、慈善机构的资助。即便这样，育婴堂还是入不敷出，要靠节约开支，自己经营奶场、菜园，精打细算来维持。现在法院要郭慕深短期内拿出四百大洋赔偿妓院老板的经济损失，钱从何来？

　　为筹集赎金，郭慕深绞尽脑汁，想尽一切办法。她来中国前，父母考虑到她可能在中国结婚，就拿出多年的积蓄为女儿提前购买了一些金银首饰作为嫁妆。为救这两名孤苦无依的中国女孩，郭慕深毫不犹疑地将这些首饰拿到典当行卖掉，但换来的钱仍然不够还债。眼看着交款的最后期限一天天逼近，若郭慕深届时拿不出这四百大洋，王静恩、郭玉珍就得被妓院老板带走，重陷火坑！

　　情急之下，郭慕深左手牵着王静恩，右手拉着郭玉珍，走上了乞讨之路。

　　每到一户人家，郭慕深首先说明自己的来意，然后拿出法院的判决书。随后，就是两个可怜孩子的血泪泣诉：“如果拿不出那些钱，我们就要被重新带回妓院接客。郭大夫诚心帮助我们，她把自己的出嫁首饰都卖了，还是凑不够数。好心人啊，帮帮我们吧，我们只有十二三岁，还是孩子，救救我们吧，我们一辈子都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 ”

　　看着郭慕深那一头金发和一双真诚的蓝眼睛，听着王静恩、郭玉珍令人心酸的泣述，人们被感动了，纷纷解囊，少的捐个一块两块、十块八块，多的一次拿出五十、甚至六十块大洋。很快，郭慕深凑足了这四百大洋，如期将赎金交给法院。王静恩、郭玉珍终于彻底逃离苦海，重获自由身！

　　1950年，在郭慕深离开安东那天，已为人妻母的郭玉珍送自己的恩人一程又一程。她不知道这告别是否会成为永诀？她不知道这位音容笑貌已镌刻在自己记忆深处的丹麦老人能否故地重游？她和郭慕深抱头痛哭，有如生离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