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总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有家庭观念的种族之一，并且深深地为之自豪，但在老外的眼中，却未必如此。

2012年12月8日晚上，我参加了澳大利亚商会（AustCham,一个由澳大利亚海外商人组建的团体）的圣诞晚会。一年来，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看到来了这么多澳洲老乡，好像全上海的澳洲人都聚拢在一个小小的酒吧里。除例行的gossip（闲聊）之外，彼此之间更多的是告别，这里大多数的澳洲老乡将在这几天回到家乡去，过一年一度的圣诞节。

大家问我是否回去，我说："没时间，工作太忙了。"他们就都很惊奇："你怎么能够在圣诞节期间都不回去和孩子们一起过呢？"他们的口气是诘问式的。于是，我们就谈起了中国人和澳洲人对家庭的重视程度。没想到，那几位澳洲朋友说："你别生气，其实，我们觉得你们中国人并不爱家，至少并不像你们自己说的这么注重家庭。你们更爱金钱！"

我记下了他们所说的一些真诚的对话：

"无论在澳洲和中国，你们中国人的确很勤奋，中国人在海外也能比当地人积蓄更多的钱财，但我不认为这是你们中国人有经商的天赋，而是你们比我们更节俭，更能省，是通过降低生活标准来完成金钱的积累。你们平时很少上酒吧，周末也很少度假，甚至周末或假期都不休息。衣服都是从中国买了带过去，因为在中国卖得更便宜，我甚至看到有上海学生带了很多碗去澳大利亚。"

"你们会没日没夜地工作，把孩子交给老人照管，除了关心孩子的学习成绩，你们忙得很少和孩子一起玩，那种不带功利的玩，还要让孩子非得学会什么。圣诞节你们甚至都不休息，而在海外春节是没有假期的，不带着孩子去海滩，因为你们会觉得这个时候的机票、宾馆都贵，不如趁这个时候做点生意赚更多的钱，等淡季了再出门。所以，你们华人的孩子尽管在学业上很优秀，但他们总是觉得自己很另类，觉得和当地人比起来，父母更关心的是家庭的金钱收入、他们的学习分数，而不是他们的快乐。"

"是的，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们中国人爱说这是为了孩子，为了下一代多挣些钱，但每一代都说自己赚钱是为了下一代，那么究竟哪一代会真正地使用这笔钱呢？"

"生命是那么短暂，你们借口为了家庭的未来而牺牲现在的家庭，我不知道这个账是怎么算过来的，怎么体现你们自己很自豪的家庭观念。"

听着他们的唠叨，尽管带着酒气，还是很深地震撼了我。我能和他说什么呢？当然，可以说的太多了，比如告诉他们中国几千年来就从来没有完善的社会保障体系，所以大家都没安全感，都是在为了明天而使劲地榨取今天，连见面都问"吃了吗".所以，现在搞得全社会存款余额超过万亿，不是中国人守财，而是自己给自己在做保险。但这些话澳洲人能理解吗？连美国总统都在呼吁中国的储蓄率太高应该多消费，连我们原先的铁面总理也认为要设立什么黄金周来刺激消费，一个祖上开始就生活在完善的福利体系下的老外，能懂得我们对未来的那种无助和恐惧吗？

我也可以告诉他，中国人真的是穷怕了，哪怕他现在发了财，无论在国内还是海外，他还是会想着发更多的财。在中国人的心中，还是认为能给子孙传下更多的财产才是对子孙最大的爱，对家庭最大的负责任，只有在认为钱财已经足够多，或者钱财实在太少而必须给自己一定的安慰时，才会说应该给孩子留点比金钱更宝贵的东西。这个世界只有钱固然是不行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行的。老外能理解这些吗？

在澳洲那样的体系下，生病住院，自己只要在进院和出院的时候签两回名字，一切都是由社会福利体系包办了，他能理解中国人说的"六十岁以前挣的是六十岁以后的医药费"这句话背后的辛酸与无奈吗？在澳洲那样的体系下，即使你身无长物，一无是处，强大的福利体系也会把你托在securitynet（安全网）这张网之上，照样保证你过上体面的生活，无非比人家多拿一张低收入保障卡，他能理解我们的下岗给一个家庭所带来的甚至是毁灭性的打击吗？

我们很多追逐金钱的行为，无论在国内还是海外，的确和我们自己所宣称的热爱家庭有着严重的落差。我们无法指望这些老外朋友们能理解，中国人好不容易可以公开、安全地追逐金钱了，千万别指望在一两代人的时间内能缓解这种被压抑过久而喷涌出来的欲望和动力，这正是很多中国家庭的凝聚力所在，哪怕忍受分离、忍受白眼。以前我们是穷怕了，尝到小富滋味后，以后我们是更怕穷。而也许正是因为我们的无奈，我们才更固执地唠叨着我们的"美德".这其实已经不是为了炫耀，而只是为了自警，为了怕我们忘记自己还有个把家庭看得重于金钱的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