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腔版《荷塘月色之拔智齿》

        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傍晚在诊室门口坐着乘凉，忽然想起拔牙患者打了麻药还躺在椅子上，在这快下班的诊室里拔牙，总该另有一番感受吧。患者血压渐渐地升高了，刚进诊室时献媚的欢笑，已经听不见了；护士在诊室里看着消毒柜，迷迷糊糊地选着拔牙钳。我悄悄地打开患者的口腔，分析着从哪儿下挺子。　　
　　沿着智齿，是一条曲折的牙周袋。这是一只幽僻的盲袋，智齿长不上去，冠周炎就更加惨烈。盲袋里面，挤了许多细菌，蓊蓊郁郁的。那主要起作用的，是些厌氧菌，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机会性发作杂菌。没有彻底消炎的冠周看不清楚，阴森森的，有些怕人。今晚却很好，虽然牙冠没有包得死死的。　　
     患者旁边只我一个人，光看不说话。钳子和挺子好像都是为我准备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世界里。我爱拔牙，也爱补牙；爱追高精品，也爱弄些自凝塑料。像今晚上，一个人在患者迷茫的病情下，多少钱都可以收，也都可以不收，假如这患者是个关系户。三度松动一定要拔的牙，一定要尽早拔，现在都可不理。这是傍晚看病的妙处，患者且受用我这二把刀的宰割了。
     曲曲折折牙表面上，堆砌的是厚厚的牙结石，舌侧结石长到龈上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密密的菌斑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软垢，有中午吃的大葱叶子，有红色的辣椒皮；正如一粒粒的红宝石，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呼吸过处，送来点点口臭，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总之呛不住您就多带个口罩。这时候舌头与嘴唇也有一丝的颤动，像闪电般，霎时便被口臭吞没过去了。多数龋坏的后牙本是肩并肩密密地挨着，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龋洞下面是炎症的牙髓，遮住了，不能见一丝红色；而黑色却更见风致了。　唾沫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消逝在这一片墨绿色的海洋上。口腔条件极为恶劣的环境里，阻生牙象在牛奶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虽然是噩梦，近中颊尖却有一团看似触手可及的希望，所以不好拔出来；但我以为这恰是到了好处—－下挺子固不可少，下凿子也别有风味的。灯光都是从前牙缝挤进来的，患者张不大的小嘴和前牙，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挡住了灯光的陡直的光线，却又像是落在梦里。X片显示牙周膜并不均匀；但起与伏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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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于是又记起《口腔外科学》里的句子：拔牙全靠揪，收费过人头；低头看口腔，血在不停流。　　　　
    今晚若有医疗差错之人，这医疗赔偿也算得“过人头”了；只不见一些拔出的根尖的影子，是不行的。这令我到底探到断端了。
    --这样想着，猛一抬手，不觉已把牙根挺出；轻轻地擦了擦患者口角血迹，诊室里什么声息也没有，患者已经背过气去了！


附原文

    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今晚在院子里坐着乘凉， 忽然想起日日走过的荷塘，在这满月的光里， 总该另有一番样子吧。月亮渐渐的升高了，墙外马路上孩子们的欢笑，已经听不见了；妻在屋里拍着闰儿，模模糊糊地哼着棉歌。我悄悄地披上大衫，带上门出去。
沿着荷塘，是一条曲折的小煤屑路。这是一条 幽僻的路；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加寂寞。荷塘四面，长着许多树，蓊蓊郁郁的。路的一旁 ，是些杨柳，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树。没有月光的晚上，这路上阴森森的，有些怕人。今晚却很好，虽然月光也还是淡淡的。
　　路上只我一人，背着手踱着。这一片天地好象 是我的；我也象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 个世界里。我爱热闹，也爱冷静；爱群居，也爱独处。象今晚上，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 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 ，现在都可以不理。这是独处的妙处；我且受用这无边的荷香月色好了。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象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 又如天里的星星。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 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这时候叶子 与花也有一丝的颤动，象闪电般，霎时传过荷 塘的那边去了。叶子本是肩并肩密密地挨着，这便宛然有一了道凝碧的波痕。叶子底下是脉 脉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见一些颜色；而叶子却更见风致了。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象笼着轻纱的梦。虽然是满月，天上却有一层淡淡的云，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为这恰是到了好处－－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是别有风味的。月光是隔了树照过来的，高处丛生的灌木，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弯弯的杨柳的稀疏的倩影，象是画在荷叶上。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

　　于是又记起<<西洲曲>>里的句子：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今晚若有人采莲，这儿的莲花也算是“过人头”了；只不见一些流水的影子，是不行的。这令我到底惦着江南了。－－这样想着，猛一抬头，不觉已是自己的门前；轻轻地推门进去，什么声音也没有，妻已睡熟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