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他的时候，正是自己在这个城市求学的最后一年，面临着找工作的危机。 "你到4号" 排了好一阵子终于轮到我了，病例卡分卡处的护士递给我病例，头也不回的往身后一指。我顺着她指尖方向望过去，一个白色的屏风上写着红色的4字，4号医生为我治牙，但愿屏风后面是个中年女医生，有经验一点，手式轻一点，性情温柔一点...我这样祈祷着走向屏风。 屏风里是一间大约10平方米的治疗室，一扇大大的窗直通房顶，窗下是一张医生的操作台，只见一位瘦高身材男医生，背对着我正微微低着头，站在台前写着什么。我有些踌躇，往分卡处望去，那儿怎么还有那么多人呢？看着那些人用企盼的眼光往我这边看过来的病人，我想我没有选择了。 “医生…” 医生转过身来，那是一位30岁出头的男子，看不清他的脸，因为背着光，他身后那扇大大的通顶的窗很亮很亮，但我可以看到他那躲在并不是很厚的镜片后面的眼睛，黑黑的，闪着柔和的光。 我定了定神，慢慢走向那张装满设备的，张牙舞爪的治疗椅，正是这张椅子，和它发出的金属砖头的声音，才使我的牙齿非到不可忍受的地步才来光顾牙医。 “坐上去吧” 他用很温和的声音对我说，但脸上却没有一丝笑容。 我很僵硬的端坐在椅子上，看着他娴熟地但很轻柔的准备着手套和器械，慢慢地在我旁边坐下。 “躺下吧。什么问题？” 他并没有看我，只是这样轻轻的说着，待我稍作描述后，他才转向我说：“张嘴！” 接着就是棉花，钳子，钻头等一陈忙乎，我一直微闭着眼睛，因为前方的通顶的大窗太亮，对面是半旧的办公用楼房的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可以看，稍一抬眼就是一片白色的天...总之，很无聊，看久了眼睛会一片茫然。 闭着眼睛，能够专心感受着我的牙齿的各种神经刺激，稍有不妙，我便可以立即反应。倒是没有没有等到可以反映的时候，也许是这位医生的医术高明，折磨了我几个晚上的牙齿，今天倒是真的没那么疼痛了。 我躺在那儿，他靠我很近，能闻到白大褂上刚刚清洗过的淡淡的洗衣粉混合着消毒水的清香，这淡淡的清香，加上他轻柔的动作，让我感到无比的安宁，渐渐地，僵硬的身体松懈下来，似乎有点犯困，但我还是打消了小睡一会儿的念头，偷偷用眼角瞄了一瞄这位轻手轻脚，没有一句多余的话的医生。 他带着大口罩，还能依稀可见清瘦而棱角分明的脸的轮廓，他的肤色白而有些发青，加上身上白色的长大卦，显得干净清秀的样子，是我认知中典型的医生模样。只是他镜片后面的那双眼睛很特别，黑黑的眼珠像透明的玉石，聪慧而有神，跟他那寡言苟笑，轻柔的动作反差很大。 “可以了，过一周来换药。” 他边说边收拾着凌乱的工具，不紧不慢的，轻手轻脚的。说完站起来走向窗前的操作台，记录了一会儿，用轻柔的声音继续说道：“两个小时后吃东西，不要吃太硬的东西。”这时，他慢慢转过身来看了我一眼说，“晚上有点痛的，如果很痛第二天来找我。” 我道了谢，也许是受到这轻手轻脚的这位医生的影响，也轻手轻脚的走出了１０平方米的医疗室。 以后几次治疗，我不知道怎样开始与这位看似不苟言笑的人聊起了天，谈到学业和工作，谈到我们各自如何闯入这个国际大都市，如何走到今天。我特别喜欢看他的眼睛，当他靠近我的时候，总是贪婪的多看几眼，它们时而神采飞扬，时而闪烁温顺的光。他是个博学多识的人，我很喜欢听他分析事物的缘由，听他讲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为了能从他的谈话中获取我要的东西，我总是在治疗前准备一些话题，他是乎从来都知道我的用意，也知道我正在筹备走入残酷的竞争世界，每次尽量多说一些，谈的透彻一些，有一次他对我说： “你从别人那里获取鱼，还不如从他那里学会钓鱼” 整个治疗过程都很开心，他也一般都约我在下午的最后一个，可以多聊一会儿，经常是整个牙科病房就剩我们两人。可是有一次，他一直打不起精神，很闷的样子，我想他大概是累了吧，尽量不去打扰他。当他治疗凑近我的时候，我偷偷的瞄了一下他那双总是神采奕奕的黑眼睛，这天竟然真的一反常态地忧郁，本来就很黑的眼睛更加黑了，好像蒙上了一层雾，灰蒙蒙的。 走的时候，他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很久，我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他有些木讷的对我说： “再有２次你的牙就治好了，下周来的时候会是另一个医生，我会交代清楚，你放心！” 我还在纳闷的瞬间，他接着用很轻松的口气对我说： “很高兴认识你，一个人也不容易，学会照顾自己。”接着他转身取出一本细细长长的黑色皮封面的记事本，翻开一页，迅速用笔在上面写着几行字，然后笑着递给我说： “这是我在德国的地址，有机会来德国记得给我打电话，这个本子送给你。” 我还是茫然地接过本子，只见本子上除了地址外还写着大大的8个字：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我突然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惆怅，深深的失落感，抬头望着他，只见他一反常态的清淡表情，静静地对我微笑着，那双黑黑的眼睛里，深藏着兄长般的关爱．．． 当我再一次来到４号的时候，已经是另一位医生了，我躺在治疗椅上，仰望对面通天的大窗，窗外一片白色的天空，我的心仿佛空荡荡的，仿佛被挖空的感觉，我禁不住要打探４号医生离开的原由。原来，４号虽然是医学博士，医术超群，但为人比较沉默低调，与主任有些不合，每次医术会上总是会有分歧，几次职称晋升又没有成功，于是就决定离开医院去德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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